箱人淚
□ 張麗君(安徽省蚌埠市第二中學高三)
江南漫長的梅雨季節(jié)早已過去,眼下是太陽高懸,到處明晃晃的盛夏。寇曉蘭靜坐在窗邊望著對面的那幅字。
寇曉蘭自幼拜師學習京戲,幾十年來生活在粉墨中,她是團里的檢箱人,而且一干就是十幾年。什么是檢箱人呢?檢箱人又稱箱人,一般來說,后臺設有大衣、二衣、三衣(靴包)、套帽、旗把五個“箱口”,演員需要什么東西,由檢箱人拿給他們并幫助束裝;演出完畢,再由檢箱人將歸還的東西分類清點入箱??軙蕴m把這些繁瑣的事,做得認真細致,從不出亂。她滿臉都是平和的笑,話語輕柔。她學藝時攻的是花旦,眼看著就要大紅大紫時,一場大病讓她倒了嗓,后來雖有所恢復,但上臺已難以應付了,于是當了檢箱人。此生名伶之夢未圓,這應該是她較大的遺憾。歲月倥傯,不經(jīng)意間,十幾年已過。
掐頭去尾,她在這劇團里也待了有二十年,從學藝到工作,二十年下來這劇團還大都是舊時的樣子,類似四合院的一片小場地被門外沿街開店的喧鬧聲包圍著,院中間是戲臺,戲臺下是一排排長木椅,這些木椅從她剛來到這兒就有,原本暗淡的木色也被來來往往聽戲的過客磨出了光。兩旁的小樓是戲曲演員的化妝間,二層留給寇曉蘭置辦演員的衣物,從二層窗外望過去正面對著戲班傳了幾代的那幅字,據(jù)說是師傅的師傅在世時找人寫的,上面“唱念做打”四個大字寫得蒼勁有力,渾然一體,一看就是高人所作。從她拜師那天起,她望了這字二十年,每天看著演員們在臺上表演,她更是覺得這四個字如一盞明鏡在望著他們,規(guī)范著他們。
她還在望著那四個字出神時,高申先已經(jīng)走了進來。他是劇團如今的團長,一個不錯的小生,算是她的師兄,后來他又到北京戲劇學院進修,確實精明能干。她心里清楚,高申先是向她請罪來的,劇院入不敷出,弄到這個可憐模樣,人心都散了,總是那幾出讓人看厭了的戲,老一輩的名角大腕都陸續(xù)退隱,新角還沒有敲山震海的號召力,演演停停,停停演演,經(jīng)濟效益能好到哪里去?靠著僅有的幾個戲迷每月來聽一出戲,幾個月才能有一個演出會邀請京戲班出場,如今的年輕人,看得了電影聽得了歌劇,可偏偏對戲曲不感冒。高申先能借的都借了,能搭的都搭上了,他甚至冒著背棄師門的惡名以高價賣掉了戲院上方懸掛近百年的那幅字,那幅字的確讓戲院撐了不少時日,可真的撐不下去了也就只得把戲院賣掉,各謀出路。但高申先還是覺得很對不起大家,矗立了近百年的劇院就這樣毀在了他的手里。
寇曉蘭不怪他,這幾年來有名的幾家戲院也無一逃脫這樣的結局,老一輩的人感嘆年輕人守不了古,年輕人嫌棄戲曲的奇怪唱腔,這樣的結局好像是傳統(tǒng)文藝逃不脫的命運。
送走了高申先,寇曉蘭徑自整理起自己的衣物,她準備離開這個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地方。她再一次環(huán)視了一遍屋子,角落里立著好幾個高高的木架,木架上橫擱著長長的竹竿,竹竿上晾曬著五彩斑斕的戲衣,蟒、靠(甲)、帔、褶。蟒即蟒袍,圓領、大襟、大袖,長及足,袖根下有擺,滿身紋繡。還有官衣、軟靠、硬靠、大鎧、帔風、腰裙、水裙、戰(zhàn)裙、箭衣、八卦衣、茶衣、云肩、斗篷,等等。戲衣“上五色”的黃、紅、綠、白、黑,“下五色”的紫、藍、粉紅、湖色、古銅色,交相輝映,炫人眼目。她含著淚走出了屋子。
過了幾日,她收到了賣家發(fā)來的一幅字,來不及找人幫忙便急忙把它掛在了墻上較顯眼的位置,紙面上的“唱念做打”四個大字蒼勁有力,渾然一體??軙蕴m望著這幅字,淚水再次劃滑過眼眶。
(指導老師:柏廣林)
【獲獎理由】
這篇小說立足于社會生活,從文化的角度切入,對主要人物寇曉蘭的塑造細致入微,剖析了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作者寫了京劇的衰退、傳統(tǒng)文化的命運,使小說的主題更具內(nèi)涵。當一切以流行的形式風靡社會時,經(jīng)典該何去何從?古老的文化,曾經(jīng)的經(jīng)典只能在淚水中守望嗎?作者發(fā)出了追問,令人思索。本文榮獲初賽二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