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老店
清早上火車站
長街黑暗無行人
賣豆?jié){的小店冒著熱氣
——木心《從前慢》
俗世繁華,薄如微塵。
這本就是煙火人間。
霞上枝頭,在這個山城里,我偶然路過一條還算偏安一隅的街道。興許是黃昏的緣故,空蕩蕩的街,如一個冗長又不加標(biāo)點的句子般,突兀地杵在這燈紅酒綠世界里,而有只憩在那兒的貓,以自己的方式斷句。
我走過街角一家沒有招牌的饅頭店,耳邊傳來鼓風(fēng)機對準(zhǔn)蜂窩煤爐轟轟吹的聲音。平凡又寧靜。門前排著一條長龍隊,從店內(nèi)一直延伸至我腳下的路。不得已繞過排隊的人們。排隊的人群中,有安靜盯著手機的,有同那老板家長里短的。
饅頭店吊著一只明晃晃的白熾燈,店面小,卻很干凈。氤氳的霧氣慢慢上升、消散,透過霧氣瞅這還沒睡醒的城市,好似看不真切。街道還很黑,饅頭店里的男人系著印有“海天醬油”幾個字的白圍裙正在忙活。他把已倒在溫水中發(fā)酵的面粉“呼呼”幾下拌成了絮狀,然后開始緩緩揉。他挽起袖子至胳膊肘上,突出的青筋隨著他揉一下跳一下。大概十幾下后面團就揉好了,他便用刀將面團切成大小均勻的塊狀,再次將饅頭置于暖處發(fā)酵。鐵鍋里早已加水燒開,其上的屜籠里鋪有綠色的松針,把醒發(fā)的饅頭擺上屜,留出空隙防止粘在一起。事畢,他重復(fù)著以上的動作,直至屜籠都被白花花的饅頭占據(jù)?;\好了,滾燙的豆?jié){也好了。他麻利地做完事,空閑之時,便呆坐在屜籠后,聽著柏油路上愈來愈響的呼嘯聲,看著街上愈來愈多的人們,想著自己的心事。行人漸漸多起來了,他整天生意的頂峰期也將隨之到來。
這方圓一里內(nèi)不乏有小巧精致的饅頭店,但據(jù)說是機器生產(chǎn)的,加水、和面均是機器咕嘟咕嘟地轉(zhuǎn)個不停。店主呢?坐著數(shù)錢呢!而他的顧客大多是回頭客,他家世代是做饅頭的,祖輩高湛的手藝贏得了不少好口碑。他父親,卻出乎意料地改行修自行車。而他,仍堅定不移地繼承了祖父的衣缽,他的同輩中也只他一人還做饅頭。到他的兒子,不出所料地改了行,到一小公司當(dāng)白領(lǐng)去了——他真有兒子嗎?平時只見他孤身一人,那所謂的兒子從未露過面,仿佛他家只有他一人——該道也是,恐怕避這樣一個“雜牌”爹還來不及呢,又怎會親自來看望?
有好意提醒他的,叫他盡快也去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新技術(shù)”,將來也好有個體面點的店,多招攬些年輕食客。他卻直把頭搖得撥浪鼓般。
他,該是不同于俗人的。
只是近來,店面瘋漲的租金、隔壁快餐店的擠壓猶如一根扎在他心尖上的刺,刺不進去而又拔不出來。更令他一直掛念不下的,是他手藝?yán)^承人的問題。連兒子都嫌棄,這也許就代表著家族世輩手藝即將面臨失傳的境遇吧。
蒲松齡有言:“性癡,則其志凝;故書癡者文必工,藝癡者技必良。世之落拓?zé)o成者,多半為無癡者。”他又何不是一癡人呢?
在他和客人有一搭沒一搭聊天的同時,我偶然注意到了墻角脫落了漆的陶罐,裝“老面”的老罐。多年未曾移動的痕跡,堅守于那里。
(重慶市第八中學(xué))